堪察加——世界尽头的尽头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偏远之地，让人激动不已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偏远之地，让人激动不已。

距离首都 莫斯科 9个时区，300多座火山，16500多头棕熊，世界第二大与外界没有公路连接的城市。

这里是堪察加，比西伯利亚更遥远的地方，这里是堪察加，世界尽头的尽头。

俄罗斯 的老师们习惯把坐在教室里最偏远角落的学生称为“那个坐在堪察加的同学”，意既——最偏远的角落。

的确，在人类早已能够上天入地的今天，不论是青藏高原的无人区还是加拉帕戈斯的深海，就 连南 北两极和 珠穆朗玛峰 都快被来自全世界的旅行者们“勇闯”成了国家公园。在人类永无止尽的探索欲和征服欲面前，我们真正体会了地球是圆的——没有尽头，没有差异，也没有秘密。

正因此，堪察加才显得那么特别，插在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之间的这块土地，荒凉、偏远，鲜有人知，却又生机勃勃。“现代文明”直到300多年前才进入这片神秘的土地，因为独特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人类对于堪察加的征服行动屡屡受挫，今天的堪察加半岛和300年前，甚至3000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海狮、海豹、鲸鱼、狐狸、狼、海雕才是这里真正的居民，而这里的主人，是16500头熊。

熊

“快点，快点，快点离开这里！”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后，巨大的米-8直升机稳稳地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那颗为冷战而生的发动机渐渐从疯狂地嘶吼变成呜呜地低鸣，直升机所停位置的草地被螺旋桨吹出一道道绿色的涟漪。此时我的耳朵还因为长时间戴着隔音耳机而隐隐生痛，刚想跟直升机来个合影，就被持枪护卫催促着赶紧离开。以 俄罗斯 的人标准来说，我们的护卫小哥虽然身高不低，但身材略显单薄了点，他一边催促我们一路猫腰小跑着离开停机坪，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丛林。跑过短短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后，护卫小哥手脚麻利地取下电网，为我们打开一条通往“安全区域”的 通道 ，待所有人都进去“安全区域”后，后迅速的重新装上电网。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是一出标准版的空降敌后的 好莱坞 电影桥段。当挂上电网并确定所有人已经进入“安全区域”后，护卫小哥重重的舒了口气。

我知道堪察加半岛上熊无处不在，但有必要那么紧张嘛？我不尽产生了疑问，一切似乎看起来更像一场精心安排的作秀。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我就明白了我们的护卫为何如此紧张。拐过一道弯后十几头棕熊就站在我们触手即可的地方，离我最近的一头甚至距离不足两米。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它发出的巨大喘息声，和咀嚼鲑鱼的声音，我甚至开始思考，如果它突然想换换口味，执意闯过那道看起来并不怎么牢靠的电网的话，我是因该躺下装死还是拔腿就跑。

这些远看可爱、笨拙的生物其实是陆地上最聪明、最强壮的猛兽之一。成年棕熊的平均体重可以达到500公斤，奔跑起来的速度可以达到60公里/小时，而且还是游泳健将、潜水达人和爬树高手。它们有非常好的记忆能力和方向感，喜欢探险，对新鲜事物非常好奇。经过近半年的冬眠后，它们的体重会爆减200公斤，为此它们需要在短暂的夏季里重新吃出200公斤的体重，以应对下一个冬季。如果它们无法在夏天囤积足够的脂肪的话，那么来年春季，它们就不得不提前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面对被冰雪覆盖的整个堪察加半岛，等待它们的多数是死亡。有时候少数棕熊会在春季因为饥饿进入人类的社区，甚至出现在堪察加首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街头，以人类丢弃的垃圾为食，此时的棕熊因为饥饿而极具攻击性，每年都会有数起棕熊伤人的事件发生。

堪察加总计约有16500头熊，是全世界棕熊最密集的区域，这里95%的地区都是它们的栖息地。每年的6-9月间，大约有200万条鲑鱼在大海中经过4年的生长后，沿着河道和镌刻在DNA里的记忆，回到它们出生的河道，完成它们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产卵、交配、死亡之旅。

味道鲜美又富含脂肪的鲑鱼是棕熊们这个夏季最爱的食物，为了储存足够的脂肪，它们每天至少需要吃掉100条鲑鱼，而位于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以南200公里的库页湖和与其相连的河道是鲑鱼最集中产卵的地带，自然也就成了棕熊们在夏季最后欢迎的狩猎场和食堂。

作为独居动物的棕熊平时习惯了独来独往，一只棕熊的栖息地会达到几十甚至上百平方公里，想在如此广阔的区域内见到它们简直是奢望。然而堪察加却是这星球上唯一的例外，每到夏季，这些平时独来独往的大家伙们会暂时收敛暴躁的脾气，聚集在库页湖边，赴一场宏大的自然循环之宴。这也是这个星球上最容易近距离接触到这些猛兽的机会，没有之一。以拍摄野生动物闻名的 日本 著名摄影师 星野 道夫正是在1996年在库页湖边拍摄棕熊时遭到棕熊袭击而身亡的，如今他的墓碑就建在他当初搭帐篷的地方。

鲑鱼

洄游的鲑鱼不但是堪察加棕熊的最爱，也是堪察加人的最爱。从每年第一条鲑鱼回到堪察加开始，堪察加人的餐桌就被各种鱼汤、鲑鱼刺身、鱼子酱、腌鱼填满了。毫不夸张地说，就是这些营养丰富又美味的鲑鱼供养了几乎整个堪察加半岛。

堪察加人捕获鲑鱼的方式也非常有趣，除了传统的渔业捕捞之外，堪察加人最爱的夏日休闲就是约上三五好友，带上伏特加，坐上皮划艇，沿河漂流到任意一处河滩，然后在河边支起炉灶，等鲑鱼上钩。不同于传统的垂钓方式，堪察加人钓鱼根本不用鱼饵——飞钓（flying fishing）。飞钓用假蝇作为诱饵，利用挥舞技术将线和假蝇抛出去，然后慢慢收线，技巧娴熟的钓者会让假蝇贴着水面快速移动，这样鲑鱼就会把假蝇误认为食物而咬钩，颇有点愿者上钩的意思。这项运动之小众，在于飞钓对自然环境的要求非常严苛，除了需要有数量庞大的鱼类资源外，还需河道同时满足湍急、宽阔、水深浅的条件，缺一不可。

为了找到一处适合飞钓的地方，我们跟我们的漂流向导驱车来到距离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近2个多小时车程的贝斯 特拉 雅河。贝斯 特拉 雅在俄语里就是快的意思，这条河直译过来就是——“快河”， 俄罗斯 人的简单直接可见一斑。河两岸都是郁郁葱葱的丛林，穿过左岸的枝头，依稀还能见到一些房屋的红色屋顶，而右岸则是座在云层里羞答答的火山。向导告诉我们这条河左岸属于人类，右岸属于熊，这让我想起了 印度 的瓦拉纳希，想起了 恒河 ，左岸俗世，右岸天堂。不同于精神世界的飘渺，在堪察加，人和熊，人和自然的相处之道是每天都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沿河漂流了近一个小时后，我们选了个宽阔的浅滩登陆。在向导忙着架设炉灶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鱼竿去找自己的午餐了。然而看似简单的动作世纪做起来却并不简单，抛竿的力度、角度，松鱼线的时机和收鱼线的速度都需要精确了计算和反复地练习才能准确地把诱饵甩到鲑鱼的附近并 成功 骗过它们。半个小时后，除了两条酸麻的胳膊外，我一无所获。向导无奈地看了下空空如也的鱼桶，接过我手里的钓竿，半小时后，我手里捧着一碗鲜美无比的鱼汤。

海鲜

堪察加的封闭有很大一部分地缘政治的原因。堪察加半岛的首府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横卧在太平洋边缘的阿瓦恰湾内，它受 日本 海暖流的影响可全年通航，是北太平洋地区难得的天然不冻良港。从前苏联时代至今，这里就一直是 俄罗斯 在远东最重要的海军和空军具体，大量的核潜艇被部署于此，以至于“闲人免进”的堪察加在直到苏联解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远东版的“51区”。

我们的船原计划一早从阿瓦恰湾出发，驶向太平洋，但因为糟糕的天气状况，我们不得不在港口等待天气好转。

200多年前的1741年，服役于 俄罗斯 海军的 丹麦 人维他斯·白令船长在他建立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第二年，就是从这里出发，开始了他远征美洲之旅，也是他最后的旅程。他的船队在启航不久也遭遇了恶劣的天气侵扰，一场风暴将他指挥的两条船分开了，经过漫长而又艰苦的海上航行后，白令船长发现了今天的 阿拉斯加 。可惜的是，在返航途中，他已重病缠身，无法指挥他的船了。最终他漂泊到距离堪察加不足200公里的一个无人小岛上，并病死在了这里。今天的白令海峡既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我们还没来得及从历史的唏嘘中抽身而出，船长已经发动了引擎。酷似《指环王》中“魔都”火山的维留琴斯基火山被厚厚的海雾完全覆盖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出海的好心情。阿瓦恰湾也是许多海洋动物的避风港，你可以看到大量的海狮、海豹栖息于此，甚至有时候可以看到一些海狮跑到人类的渔船码头靠卖萌“讨口饭吃”。如果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见到成群结队的海豚和鲸鱼出没。不过对于吃货而言，我们出海的目的只有两个——帝王蟹和海胆。

除了鲑鱼外，堪察加最主要的特产就是帝王蟹，这里出产全世界品质最好的帝王蟹。船驶出海湾进入太平洋后，一阵螃蟹的香味就从船舱飘来。帝王蟹的烹饪方式再简单不过，新鲜的帝王蟹捕捞上来后用 白水 煮熟即可。船长夫人端着满满一大盘螃蟹放在了船头甲板上，几分钟前我还看到这些家伙们张牙舞爪的样子，如今已经乖乖地成了盘中餐。当我们正忙着大快朵颐的时候，我们的船长穿戴起了潜水设备准备下海给我们捞海胆去。不一会儿，几百个大小各异的新鲜海胆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了我们的甲板上。新鲜的海胆用海水简单冲洗后用专用工具打开就可以直接食用，不同于日料店里经过处理的海胆，新鲜海胆既有海胆特有的甘甜，又带有海水特有的咸鲜味，让海胆原本丰腴的口感不至于太腻。对于资深海胆爱好者来说，如此美妙的体验，简直就是掉进了海胆的天堂一般。至于品质较差的海胆，尝一口就扔回海里喂鱼的“壕爽”，也只有在堪察加才能有了。

火山

“当时它就在营地外不到100米，我就想要是它再靠近点，我就把音乐再开大声点。”说话的是我们营地的厨师米沙，俄语“熊”的意思。人高马大的米沙的确和他的名字很相配，不过白天当我们在火山徒步的时候，一个人留守营地的米沙却遇到了真正的熊，而当时他唯一能用来吓退熊的只有一个蓝牙音响。

网络上流传着众多关于战斗民族和熊单打独斗的传说，听了米沙的叙述后，我开始相信这些民间传奇也许确有其事，至少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

在这片荒原上，熊无处不在，它们可以在40公里外就闻到徒步者做饭的香味。不过面对现在一屋子的 俄罗斯 向导和厨师，还有他们喝得正酣的伏特加，如果此时白天那头熊闯入我们的营地的话，说实话，我真为那头倒霉的熊捏把汗。

堪察加半岛有大大小小300多座火山，其中29座是活火山，在这里你可以带上滑雪板登山一座死火山，然后让地心引力和肾上腺素把你带下山，或者也可以徒步接近一座活火山的火山口，在像仙境又如炼狱般的氤氲中穿行。这种近距离接触火山的机会吸引了全世界的徒步爱好者前来，而米沙他们这些徒步向导和户外厨师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野外与火山、溪谷还有熊为伴。

在堪察加，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堪察加人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把自己定位于堪察加的万千生物之一，融入、接受、顺服于这片土地。在自然的无尽面前，堪察加人更加团结、 互助 。现在这一屋子人就是白天把我们的巨型全地形车从泥地里救出来的徒步者或向导们。

若想深入这片荒原的中心，经过改装的越野车或巨型全地形车是唯一的选择。我们乘坐的卡马兹全地形车是个实打实的陆地巨兽，十多吨的自重、一人高的巨型轮胎、6轮驱动的越野系统、超过1米的离地间隙让他能够应付几乎任何恶劣的路况条件。在前苏联时期，这种巨型车是军队用于往最偏远难行的地区布置火箭或运送物资的。

然而就算这样的陆地巨兽，在堪察加融雪后的烂泥地里还是栽了跟头。司机一个不慎把半边车身陷进了一米多深的泥塘里，几次猛踩油门都没办法让车离开泥潭后，司机果断要求我们下车，然后……拍照留念？！

通过电台，十几分钟后，从看似荒无人烟的荒原四面八方开来了数量同样的巨兽，不过司机们下车的第一反应毫无意外都是拿出手机……也许这种巨型怪物陷车的场面的确不多见吧。

酒过三巡后，实在架不住战斗民族伏特加的轮番轰炸，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夜空中明月高悬，清冽的空气迅速地灌进肺部，让酒精的作用暂时消退少许，远处的火山隐约晕出一层银色的光晕。

更远处的穆特诺夫斯克火山在皓月下依旧不断的喷发着蒸汽，这座海拔2324米的活火山就是今天日间我们攀登的地方。不仅在堪察加，甚至在整个世界上你都再也找不到如此有趣又美丽的火山了。然而攀登的路途并不好走，难得的艳阳天带来的是积雪融化后的烂泥路，部分地方的烂泥甚至有及膝深，原本4小时的路程我们花了6个多小时才完成，几乎是一路跳跃着到了山顶的蒸汽谷。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活跃的火山喷气孔，喷发的蒸汽，泥泞的坑穴，这就是它的名字“沸腾”的字面含义。不过此时，我脑中回响的只有夕阳下，殷红如火的雪坡和那一曲《一生所爱》。

也许世上没有几个地方，像堪察加半岛一样，既迷人又让人失望，她像一位极具魅力又善变的女子，总是将美貌隐藏在阴云愁雾的面纱之后。荒凉又热情、严寒又酷热，静谧又喷薄，这里是地球上最活跃的火山带，是 俄罗斯 最不稳定的地貌，它随时准备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去摧毁一切，它又随时准备挥动它的鬼斧去创造一切，它的一丝一缕一草一木都是世间真正的艺术珍品。